怎樣有所不為,去營造學校的生態,怎樣更大程度地留白,這是管理的境界。可以肯定地說,在大部分學校,領導都做得太多了,給下屬設計好了一條條路徑、給他們提供了一種種方法,但使得他們沒有了創造力。
在學校除了房子、設備這些一級硬件之外,這三要素我希望也叫它二級硬件:學校的治理結構、教師和課程。這些需要學校全力去做。它們兩兩相遇,會產生出一個個新的軟件。當治理結構和教師發生對接的時候,我希望它產生出教師教育的創新力,形成一個鼓勵老師百花齊放的生態;當治理結構和課程發生關聯的時候,我希望它產生出學生個性化成長的系統;當教師和課程發生關聯的時候,我希望在校園里產生支持學生學習的、多元化的系統。
在這些方面,我們要有所不為,只要把那些二級硬件做好了,就要從容淡定、學會等待,創新來自于老師和學生。在各種場合,我聽到校長們談了很多很細的設計,這個時間必須干什么,那個月必須搞什么活動,等等,看起來做了很多,但它不是一個生態系統。我們往往去回避治理結構、回避課程的開發,甚至回避教室的建設,如果你的精力偏離了這些方面,這個學校就離良好的生態越來越遠。
學校一定是一個多元主體的治理結構。我們能不能把學校的各種權力梳理一下,把它們分別裝在不同的籠子里,也就是不同的治理主體,而且籠子的鑰匙,要由別人分別拿著。
譬如,十一學校的教代會是多元治理結構之一,它決定學校章程、學校行動綱要以及各種人事分配制度,權力夠大吧?但是,在通過這些方案之后,校長有權力根據國家政策的變化、環境的變化等因素,提請學校的某些政策暫緩執行,在下一個教代會修訂。所以,制約教代會的一把小小的鑰匙在校長手上。校長有他的行政權力,但是,這個權力不能無限膨脹。每年度的教代會要對校長進行無記名的信任投票,當場公布投票結果,票數達不到規定要求,校長明天就下課。制約校長的鑰匙被教代會拿在了手上。
十一學校的學術委員會的權力也挺大的,由幾位老師輪值主持,整個學術委員會的成員中沒有一位干部。他們的權力包括評定老師的職稱、推薦北京市及海淀區的學科帶頭人、骨干教師,以及名師工作室的設立、評價、管理,并且負責學術科研經費的招投標。但是,這個委員會的權力的鑰匙也在別人手上,如果他們的最終決策引起了很多老師的不滿,校務委員會有權力提請他們重新審議,只是,如果第二次審議維持原判,校務委員會就自動喪失這一權力。今年學校的職稱評定,我是和老師們同一時間在網上看到的結果。
如何應對移動互聯網時代?好多學校非常努力,手段硬,措施多,有的全校推慕課,有的在所有的老師當中推同課異構、推翻轉課堂。對此,我不是很贊賞。為什么?因為學校要做的,是營造一種生態,而不是要求每一個人參加同課異構、翻轉課堂。課堂生態怎么百花齊放?如何應對移動互聯時代?我覺得學校做兩件事就夠了:一是提供強大的wifi,二是允許自帶設備,學生可以在課堂使用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筆記本電腦。干好了這兩件事,來自師生的創新擋也擋不住。
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是,怎么讓價值觀通過制度和行動落地?沒有好的價值觀,學校不可能有好的生態。當我們希望把學校辦成滴水不漏、完美的學校,當我們想把學生培養成沒有缺點的人,我們就會焦慮、寢食不安。所以我們提出來:要辦一所不完美的學校、培養一批有缺點的學生。我們想告訴別人的是,十一學校不完美,它永遠不會完美,它就在不完美的生態里慢慢往前走。還有,學生沒有缺點可能嗎?有了這樣一種心態,就會有好的學生觀,但僅僅說是不管用的,你的機制必須要配套。如果評價每一個班還是用簡單的分數,那個班比另一個班高十分就是優秀,低十分就不是優秀,老師們能夠有從容淡定的心態嗎?
有時候我問老師、年級主任,我們最大的問題是什么?經常會得到這樣一些回答,說學生玩游戲、亂扔垃圾、口出臟話、沒有禮貌等等。我覺得這些問題是學校里必然要出現的,不出現我們就集體下崗了。我們正在歸總各個年級學生應該出現的問題,把它顯性化,讓老師們不要大驚小怪。其實,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本身:課堂和作業有沒有吸引力,有沒有提供各種讓學生的潛能得到發現、學生特長得到彰顯的平臺?
營造好的生態,我們還要做一件事,就是讓基層組織強壯。只考慮學校怎么強大,沒用,只有考慮讓基層的、離師生最近的組織強壯起來,學校才可持續,才有創造力。
在十一學校,年級跟學校是一種聯盟關系,不是上下級關系,他們的權力跟我的權力是不搭界的,我不能侵入他們的“勢力范圍”。比如說在人事方面,我管的是,確定每一個年級的編制和工資總量的級別,這由校務委員會確定之后,我簽字。但是這個年級和全體老師雙向選擇的時候,他們聘哪個老師,不聘哪個老師,哪個老師什么工資待遇,按照學校章程,校長是沒有任何權力干預的,而且不得暗示、影響年級。
一個組織因為要分工,所以才分層。但是我們分了層級之后,卻往往沒有相應的配套去分工,處在最高層的管理者什么事都可以管,這會讓下屬喪失主動性。構建聯盟關系的一個要害叫授權,這也是管理的要害,你不會授權就不會管理。授權授什么?一是人事權。我想用誰、想不用誰,要最大限度地給他權力;二是預算。這個年級、這個學科、這個課程組,明年要干什么事,由他們列出預算,如果你在更高層次列預算,基層就感受不到自己的權力。所以,十一學校會用三個月的時間來制定第二年的預算,其實也是在研究明年的工作。
要營造一個生態,還要有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在校內怎么推進學術智慧的分享,怎么給產生這些知識和智慧的老師以榮耀、版權和報酬,需要機制來推動,這是我們下一步努力的方向。
現在,我們的學校的確要改變了,但是你首先想的應該是要舍棄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