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當我度過自己58歲生日的時候,不禁涌出些許人生苦短的感慨,但更多的還是回顧一路走來的充實和幸福感,以及對教育深深的感恩。我這輩子,跟教育結下了濃得化不開的情緣:教育既改變了我的命運,也成就了我的人生價值。“教育人”,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標簽。
我出生于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但父母親非常尊師重教,我6歲就被送進村里學校啟蒙讀書。雖說當時正是“讀書無用論”盛行的時代,但我卻沉浸在學習的快樂中。不料初中畢業時,卻因出身上中農而被排除在升學推薦名單之外,只能回鄉務農。直到1977年秋冬,借恢復高考招生制度的東風考上了慈溪師范學校,中師畢業被分配到鎮海縣臨江中學從事化學教學工作,自此我一直奮斗在家鄉鎮海的教育戰線上。我教過高中畢業班,也帶過學科競賽;24歲被評為寧波市教壇新秀,33歲被任命為鎮海區職業技術學校校長。1996年初,我被任命為鎮海區教委副主任。四年半后,40歲的我被組織上任命為鎮海中學校長,18年來,我與鎮海中學共成長。
我時常在想:如我這般農村出身的60后、70后甚至80后,沒有任何顯赫社會資源,基本的人生軌跡就是勤奮學習,憑借相對高的分數考取高中(或中專)、進入大學取得居民戶口,畢業后謀得一份穩定工作,開創一番事業。這一過程中,改變命運的有力武器正是學校教育。在鎮海中學百年校慶的時候,一位上世紀80年代末畢業的校友在一篇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小城教師以自己全部的熱情、心血和勤奮,在當代中國大城市與小城鎮資源配置不均衡、人生發展機遇不均衡的背景下,為小城一代代青少年爭取了人生發展的寶貴通道。當年母校的教師們除了傳授人文素養之外,他們教給的應試智慧使我們受用終身……他們辛苦、盡職的樣子,像極了家里最希望你好的長輩。他們像是永不停歇的園丁,把一代代孩子送出小城,返身又開始下一季的忙碌。他們常對你說,走啊,外面的世界很大!走吧,走出小城,登上人生更大的平臺……”這段深情的抒發,詮釋了無數鄉村、城鎮中小學和教師的價值所在,閃耀著“教育成全人”的樸素光輝。
這位校友的話引發了很多人的共鳴,我多次在講座、講話和多篇文章中引用。2012年,我將“教育是對人的成全”確定為鎮海中學莊嚴的辦學立場。
其實這一思想的雛形發端于我幾年前翻閱的一篇小散文,臺灣著名作家張曉風在文中寫道:多年前,她的兒子開始讀小學一年級。清晨,小男孩背著書包獨自去附近的國民小學上學,他在樓下向媽媽揮手告別,然后匯入車水馬龍。張曉風倚在四樓陽臺欄桿上,百感交集,一種聲音從內心深處升起,仿佛也縈繞在天地之間:“學校啊,當我把我的孩子交給你,你保證給他怎樣的教育?今天清晨,我交給你一個歡欣誠實又穎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將還我一個怎樣的青年?”“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個母親,向你交出她可愛的小男孩,而你們將還我一個怎樣的人呢?!”
這兩聲振聾發聵的呼喊如同電擊了我,剎那間貫通了我幾十年來對于教育的所有情感、理解和困惑。“教育貴在成全”,這六個字恍若靈感躍入我的腦海。那篇僅500余字的短文,字里行間浸透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憐愛,對社會的囑托,更有對教育工作者的信任和期待;如此深切地道出了一位母親面對年幼的孩子脫離父母庇護、走進校園、走向社會時那番夾雜著希望、糾結、不舍、不安等等在內的復雜心緒,相信即便尚未為人父母者亦能感同身受。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更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因為孩子少年、青年時代的大部分時光將在校園里度過,接受我們賦予的教育營養和教育影響,然后慢慢長大,直至有一天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融入社會的洪流之中。這一過程承載了多少殷切的希冀,蘊含了多少成長的奧秘和可能,也潛藏著多少發展的阻力和風險。因而,我們將成全怎樣的人,還給母親、送入社會一個什么樣的人,如何才能不辜負每一份不可復制、不能重來的個體生命過程,是值得每位教育人探究深思的人生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