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朋友見到我開玩笑說:“老曹你真行,這兩年帶著學生又讀科幻又寫科幻,風生水起,居然開辟了一個新的天地!”經朋友提醒,回頭一看,連自己都驚訝,科幻成了我教學探索的新領域,弄出了動靜,翻開了學術生涯的新篇章。
學生為什么癡迷科幻
可我以前并非如此。像許許多多語文同行一樣,我習慣站在傳統語文的立場上,對科幻既不關注也無興趣。那些博大精深的純文學作品我還讀不完,哪有工夫讀科幻?在我眼里,科幻作品意味著幼稚、休閑和邊緣,嘴上不說,但心里是羞于讀科幻談科幻的。后來,我在學校組建了經典夜讀小組,帶領學生讀書,發現一個問題:學生讀書,一條腿粗一條腿細,人文類閱讀這條腿粗,讀得多,科學類閱讀這條腿細(甚至是跛足),基本不讀。而一個未來的公民,僅僅讀一點兒文學類、人文類的東西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還需要科學類的閱讀,需要科普閱讀和科幻閱讀,需要人文和科學的跨界閱讀與創造。
發現了不足,在科普科幻界朋友的啟發和鼓勵下,我便從科普和科幻兩個閱讀方向調整充實,著手建設科學閱讀課程。我們成立了星航科幻社,開展豐富多彩的科幻活動,讓孩子們有了精神之家;開發了“科幻作品閱讀和寫作”這門校本選修課,讓科幻讀寫扎根課堂;帶領學生編印了全國第一本中學生科幻雜志《朝聞道》,發表學生的科幻原創作品,提供成長的平臺和空間;邀請科幻作家學者進校園給學生開設講座,舉辦科幻夜讀沙龍,聚集人氣,掀起高潮……讓讀書具有了時代氣息,也讓校園讀書文化有了新的內涵。
我發現,那些以理科見長的學生特別癡迷科幻作品的閱讀。為什么會這樣?我在《朝聞道》第一期的卷首語中說:在當下分數就是王道的應試重壓之下,人們把那些與考試無關的書統統稱為“閑書”,而崇尚實際功利的傳統心理,更把科幻當作“閑書中的閑書”,因此,我們喜愛科幻閱讀,便有了不認同現實并隱隱地與之對抗的意味,希望去追求一種創造的青春、奮斗的人生。而科幻文學具有的先鋒、青春、批判的氣質,天然地與睜大眼睛打量世界正在成長的我們具有契合同構關系,它就是我們青春的標記,是我們看待人生、看待世界的一種眼光,憑著這個接頭暗號,我們聚集在一起,尋找我們未來生活的無限可能。表面上看,科幻作品吸引我們的是它粗糲的科幻美感和匪夷所思的驚奇感,實際內核是讓我們的視野和心胸得到無限拓展的想象力和好奇心。通過想象,科幻虛構現實生活中不存在的事物,描繪超現實的奇觀,讓我們在星際航行中看到人類大航海時代的圖景,看見文明像蒲公英的種子在宇宙中播撒……
科幻寫作的痛點在哪兒
喜歡是一回事,真正成為一個擅長讀寫的科幻少年則是另外一回事。我們近幾年每年組織學生參加全國科普科幻作文大賽,讓人尷尬的是,往往報名的人多,最后交稿的人少。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學生有熱情想參與,但苦于不會寫科幻作文,不了解科幻作文的基本特點和寫作要領,寫出來的東西往往缺少科幻味。而多數教師也缺少這方面的知識和能力,無法有效指導,遇到學生求助常常是兩手一攤:我也不懂,你叫某某老師幫你看一看吧。在輔導學生寫作的過程中,我了解了他們科幻寫作的痛點所在,積累了指導科幻寫作的知識和技能,想法也變得越來越清晰:最能實現科幻教育價值的是讓學生寫一寫科幻作文,從不會寫,到能寫一寫,其實就是領會科幻特點的過程;即使成不了科幻作家,這樣的寫作經歷也是一筆難得的財富,可以幫助他們成為一個優秀的科幻讀者。
就像看了別人的優秀作品卻還是寫不出來一樣,學生也不可能通過科幻作品的閱讀自然習得科幻寫作的技能,他們需要像作文寫作一樣,通過科幻寫作訓練來入門。于是,我便萌生了寫一本科幻寫作指導書的想法。2020年年底,在出版社編輯的鼓勵下,我約請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探索者,組建了寫作團隊,形成《科幻寫作十五課》的體例,構建了一個科幻寫作的課程。
編寫這本書最大的困難在于,可供參考借鑒的成果比較匱乏,市面上不多的幾種書,或是從國外引進的,或是為培養科幻作家服務的,還有的是學生習作匯編,總之,都不大適合學生使用。我們依據科幻寫作的一般特點,萃取其中必不可少的寫作元素,如科幻點子的設定、世界觀的構建、故事的構思、情節的安排、沖突的展開、對話的運用等,分為十五節課。每一節課中又依據中學現有的寫作教學的成功經驗,分為“寫作要點”“名作賞讀”“習作研討”“練筆進階”四個板塊,形成一個由低到高、由知到行的訓練程序。這樣縱橫交錯,把看似復雜而神秘的科幻寫作過程變成一個寫作的知識清單,轉化成幫助學生一步步看得見摸得著進步的過程,形成了我們科幻寫作的課程體系。
在語文和科幻之間架橋
在今天,我們語文教學需要一種跨界的品格,而我更需要跳出職業生涯中緩存的自滿和倦怠,推動自己教學探索的轉型。幾年來,我不僅在閱讀上不斷跨界,在學術生活中也力爭跨界,跳出舒適區,“跨”字當頭,“融”在其中,煥發學術青春。因為機緣,我認識了一批國內科普科幻界的朋友,加入科普科幻協會,開設公開課,撰寫論文,參加有關學術會議和活動,和許多業內大咖成為朋友,了解了科幻共同體的價值追求、學術成果、探索前沿、思維方式等,具備了和他們對話的能力。這些朋友大多具有理性、開闊、自由、跨界和樂觀面對未來的特點,讓我受到感染,有一種星辰大海的敞亮感。我愿意向他們學習,在科幻和語文這兩個學術共同體之間架起橋梁,把科幻界優秀的東西引入語文教學界,讓語文教學有新的突破和局面。
少年時,我也曾是一個無線電愛好者,喜歡動手,整天擺弄電烙鐵和電路圖,從礦石機到八管超外差式收音機都玩過。那時家住在安徽的一個小縣城,離南京不遠,常常搭便車到南京新街口“攤販市場”,用口袋里僅有的幾元錢買5角錢一把的二手無線電零件,然后沉醉在滿是松香氣味的無線電愛好者的夢幻之中……只是后來迷上了文學,大學畢業做了語文教師,長期的教學生活,把自己封閉在語文圈子里,忘了曾經的夢想。
忽如一夜春風來,少年時埋下的種子,在這塊新開辟的處女地上,竟然悄然萌芽,綠葉紛披,日夜歌唱。感謝我與科幻作品的相遇,感謝科幻教育給我帶來的變化。它給了我一種面向未來的品質,讓我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時不再害怕,變得自信,變得開放,克服了從前偏于傳統的審美趣味和相對保守的學習態度,重新變得年輕,不斷生長,充滿力量。我愿意把自己這種學習態度的轉變以及由此而獲得的專業成長的滿足,傳遞給所有的語文同行和朋友,和大家一起進步。(作者:曹勇軍)